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榆鄉歸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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榆鄉歸寧

奚木指尖一頓,還沒等他把蘿蔔夾走,便見沈意拍了拍他的手背,道:“沒事,現在偶爾也吃一些。”

陸子宣看沈臨春當真就面不改色把那塊蘿蔔吃了,他眉頭皺得厲害,明明小時候聞到蘿蔔的味道就皺鼻子!

這頓飯吃得他難受死了,桌上完全沒有人註意他,目光全放在沈臨春和奚木身上,還有可惡的沈臨春明明不喜歡吃蘿蔔,還說騙人說偶爾會吃!

就連飯後,沈臨春還說對奚木住的地方好奇想去看看,旁人看著兩人就是感情融洽,相處恩愛。

可陸子宣才不信呢!沈臨春來他家這麽多回,他也早就和沈臨春說過,奚木的院子和自己的院子是一樣的,沈臨春就是故意裝出來的!

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,就是覺得要氣死了,臉上表情一點也沒收住,明裏暗裏不知道被陸昕柔瞪了幾回。

沈意去了晚風院,四處看了一下,目光便著重放在晚風院在房間外面栽種的各種花草上。

“這花草養得不錯啊。”沈意道。

院子裏面依稀能看到點名貴花草的殘影只見葉子不見花,大多都被不知名的野草野花占據,紅的黃的,看著挺熱鬧。

這是她第一次來晚風院,相比之下,她幼時常去的清風院內種的花草就講究得多。

雲藍誤以為當真是誇讚,殷勤道:“都是些好養活的花草,不費什麽事兒!”

“你們一直服侍奚木的嗎?”

“對啊,少爺一直是我和雲白服侍呢!”

沈意蹲下身,取了一片稗子葉,此草有花有果,屬於雜草,極礙於花草生長,看得出來侍奉院子的人不用心,只將花和果敷衍剪去,卻留了葉子在。

而這葉子……

想到奚木臉上的瘡疹,她站起身和奚木道:“你這院子瞧著和清風院別無二致啊!”

奚木點頭道:“恩,娘待我很好。”

陸昕柔的性格,沈意了解,既然會把奚木接回來,就不會苛待他。

但奚木的性格,她這會兒才覺察出一點端倪來。原來不止是個悶葫蘆,還是個逆來順受的悶葫蘆。

從晚風院出去後,大家都知道新婚夫婦歸寧的規矩,所以沈意和陸昕柔簡單寒暄了兩句,便帶著奚木告辭。

兩人走後,陸昕柔徹底黑了臉,“陸子宣,不嫁沈臨春是你說的,你剛才又在鬧什麽?!好在是臨春,不然盡讓人看了笑話!”

陸子宣咬唇不言,孫氏一慣地和稀泥,陸昕柔看著這對父子,腦仁疼得厲害,甩袖往偏房王氏那去了。

沈意和奚木走在街上,雲白和雲藍跟在身後,街道熙熙攘攘,人來人往,奚木仿若自帶屏障,與那些煙火氣隔絕。

他沈默地低頭順著沈意的腳步走著。

再過一條街就要到家了,沈意忽停了腳步,奚木順著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,默默走到沈意身邊,也沒問她為何停下。

倒是雲藍開了口,“少奶奶要買什麽嗎?”

“嗯,是要買點東西,你和雲白先回去吧,我帶奚木到處轉轉。”

雲藍說道:“那讓奴們幫著提東西吧。”

“不必了,回去帶話給我娘爹,就說我帶夫郎出去玩了,晚些回去,讓他們放心,你們走吧。”

雲藍還想再說,卻被雲白拉住了,“是,奴們這就回去。”

沈意見兩人走了,對奚木道:“走,我帶你去百味街買點東西。”

奚木一言不發地跟在沈意身邊,偶爾身邊有其他女子的時候,他會有點緊張,他不知道沈意要帶他去哪裏,只能沈默地跟著沈意看她買了糖和糕點果子,還去酒館打了酒。

從酒館出來,沈意帶著他走在街上,閑聊一般問道:“我要是沒記錯的話,陸姨是不是從榆鄉把你接回來的?”

榆鄉……

這是奚木很久都沒有聽過的名字,他不知道沈意問這個做什麽,抿唇點頭。

“你娘爹都葬在榆鄉了嗎?”

奚木放在身側的手握拳,沈默又點了頭。

沈意話語輕快:“那還挺好,榆鄉不遠,今日歸寧,那咱們也去榆鄉看看娘爹吧。”

奚木握拳的手猛然一緊,倏地擡頭,面上怔忪毫不掩飾:“什麽……”

沈意朝他晃了晃手裏拎著的東西,問他:“去嗎?”

奚木覺得沈意是不是在戲耍他,但心裏又抱著那一絲希望,嘴唇顫抖得厲害,半晌沒答話。

沈意也沒強迫他回答,只把手中的糖和糕點遞給他,“去的話,提一下吧,我去租馬來。”

奚木喉嚨有點幹,不自然地接過了沈意手中的東西,就算是戲耍他也沒關系,他沒有辦法拒絕這句話。

沈意確定奚木是想去的,就去了馬棚租馬,租馬伢子認識沈意,特意給她挑了匹好馬,說道:“晚上給頓草料就行,押金明日上午還馬時退回。”

沈意謝後,帶著奚木上馬,徑直往榆鄉奔去。

奚木和沈意同坐在馬上,仍然不敢相信,他的身體不知是顛簸還是其他原因微微顫抖,確認一般地問道:“我們……去哪裏?”

馬蹄聲伴著年輕熟悉又明亮的聲音響在他耳畔:“去榆鄉歸寧!見娘爹!”

馬匹奔跑在鄉間小路上,奔跑在山林樹野中,眼前的景色飛快地倒t退,周遭的山景都是那樣陌生。

越過一道山溝的時候,他恍惚想起,當年被姑姑帶走的時候,也跨過這樣一道溝,是姑姑抱他過去的,這道山溝還在啊……

山溝之後的景色越來越熟悉,與模糊的記憶漸漸吻合,

沈意卻在這時稍稍勒馬,馬匹噠噠噠地走在路上,她問身前的奚木道:“我來這不多,勉強記得榆鄉在這一塊,你還記得你娘爹葬在哪裏了嗎?”

“在……”奚木開口時,才驚覺自己嗓子變得沙啞,他顧不上許多,近乎急切地說道,“前面的山上。”

“行!”

沈意駕著馬依言往前,約莫一炷香的功夫,她瞧見了人煙村莊,想來那就是榆鄉了。

榆鄉三面環山,沈意聽著奚木的指路,從山間小路一路向上,到了後面,山坡有些陡,騎馬很難上去,兩人便下馬步行。

七年山林的變化讓奚木有些摸不準方向,腳步踉蹌地四處尋找。

看出來他著急,沈意安慰道:“沒事,時間還長,咱們找找,娘和爹會指引我們的。”

大概是真的有指引這回事吧,話剛說完,兩人撥開一處灌木叢,就看見了一方合葬墓碑。

上頭是奚木娘爹的名字,右邊是立碑日期,左下角刻著子奚木的字樣。

見到這方墓碑,兩人神情不一。

奚木一時不敢上前。

而沈意肅穆地將馬匹上的糖酒等物品取下來,一一擺放在墓碑前,隨後牽著著奚木跪在墓前道:“岳母岳父在上,兒媳沈意攜夫郎奚木今日歸寧,時辰晚了些,但好在日子是對的。”

她將酒葫蘆的酒倒出,“來得匆忙,準備不周到,望莫怪。”

“我叫沈意,字臨春,是個大夫,三天前與奚木成婚……”

“望在天之靈,得以安息……”她將該說的話說完,回身看了眼奚木,道:“你與他們單獨說說話嗎?我去附近看看?”

奚木點頭,聲音越發沙啞:“謝謝妻主……”

沈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在岳母岳父面前謝我,這是要折煞我嗎?”她說完,給墓碑磕了頭,站起身,“我就在附近轉轉,有事你就大聲喊我,我聽得見。”

奚木啞聲道:“……好。”

沈意走後,奚木膝行兩步,跪到了墓碑旁邊,他伸手觸碰到冰涼的墓碑,才漸漸有了實感,他真的來見他的娘和爹了。

溪州到榆鄉約莫一個時辰,可這一個時辰的距離,他走了七年,今日才得以走到。

他的額頭抵在墓碑上,以一個環抱的姿勢靠著墓碑,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,張開了口,眼淚卻先流下來:“娘,爹……是我,不孝子奚木來看你們了……你們放心,我過得很好,姑姑姑父都待我很好……”

此刻的他再也不是溪州那個沈默寡言的陸奚木,而是榆鄉有娘有爹的奚木,他攢了好多好多話要和他的娘爹說。

沈意把馬拴在樹上,也沒走遠,就在附近轉,山林裏樹木繁茂,雖不見什麽活物蹤跡,卻被她發現好些草藥,她往天上看了眼,道:“多謝岳母岳父饋贈,小婿這就不客氣了。”

她興致勃勃地挑選了一些長勢不錯的草藥裝進隨身攜帶的布囊裏,不大一會兒,布囊裏就裝了不少。

隨後,她看了眼天色,起身返回。隔著灌木叢,她看見奚木靠在墓碑旁,只瞧見一個側面,不太真切,正要往前再走,空中有晶瑩的光一劃而過。

她倏然停住腳步,沒再往前。

山間落日很漂亮,霞光染紅天際,如同鍍了層金的山野樹林裏,沈意遙遙地站著,看著墓碑前那個瘦削寡言的男子抱著墓碑,餘暉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長。

他的眼淚一顆顆砸落在地上,即便哭成這樣,也沒聽到一點聲音,只除了他顫抖的肩膀得以窺見他的悲戚。

她不知怎的,想到當年那個從晚風院門後一閃而過的臉,想到晚風院那沒除幹凈的稗子葉,想到他小心謹慎的模樣,又不合時宜地想到昨日金氏母女的喜極而泣,家中少了個人天都得塌下一塊。

那當年才十歲的他呢,是何感受?

沈意轉身,往山野走去,再回來時,手中帶著一株帶泥的草木。

她走回去時刻意發出了些聲響,果不其然,等她撥開灌木叢時,奚木只除了眼眶微紅,面上一切正常,看不出丁點剛才淒然模樣。

“時候不早了,咱們得回去了。”

“恩。”奚木已經很知足,他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腳,忍不住又看了眼墓碑。

沈意看出他的不舍,對他道:“後面有機會我再帶你來。”

說完,她把手裏的一株草木種在墓邊,“這是連翹,是好東西,開的花也好看,到時咱們就認識路了。”

奚木聽到最後一句話,眸光微閃,她之後真的還會帶自己來嗎?

要種連翹,可手邊沒有稱手的工具,只能用手和石塊刨坑。

奚木不做聲地蹲下來,幫著沈意一起刨坑,等連翹種好了,兩人手指間都是泥巴。

“我剛剛看到山腳那有一處小溪,咱們把手去洗洗。”

待洗完了手,沈意看著炊煙升起的村莊,對奚木道:“你要不要去家裏看一眼。”

奚木看著那些炊煙,想到自己會被姑姑領回去的原因,喃喃道:“我沒有家了。”

四周靜默一瞬。

奚木話語出口,看著沈意挑起的眉梢,心下覺得自己說錯了話,有一瞬間的無措,沒等他再解釋什麽,便見沈意拇指食指圈起,彈了一下他的額頭。

“說什麽渾話!”

沈意翻身上馬,在炊煙繚繞的夕陽裏,她朝奚木伸手:“上馬,我帶你回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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